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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镇的铁马车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玻璃的大门,门里面预备着各色单车零配件、整车和附件,可以随时供玩车的人挑选购买。骑车的人,傍午傍晚下了班或者周末骑完车闲来无事,每每花几块人民币,买一个普通内胎什么的,——这是好几年前的事,现在一条正兴要涨到十多元甚至几十元,——靠着墙边站着,看着把胎装好,自己有时候还得搭个手帮忙;倘肯多花几块钱,便可以买一条朝阳的内胎,或者再加一块好一点的刹车皮,骑出去安心多了,如果出到上百块,那就能买一条Bontrager的内胎,那是为Trek做的胎,但这些顾客,多是成天在 行天下单车论坛 里和QQ群里无聊乱嚷嚷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全套正版POLO的,脖子上戴条金项链,才领着妻儿踱进店面里,一定要最贵的器材,慢慢地坐着抽中华看历天峰细心地装车,还对着一旁的女儿说:要是你长大了不好好读书,以后就让你来修车。
我从前年起,便在城西的铁马家族里当伙计,老板姓厉,老板娘姓朱,她说我皮肤太白,样子太傻,技术也差,伺候不了穿POLO戴金项链的主顾,就在在旁边装装部件打小工吧。只装部件的坛友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零件从封装袋子里面拆出来,工具都是要合用的,看看有没有少装错装一颗螺丝或者螺帽,又自己在马路上骑出去很远回来,非要说这不好那不舒服,然后要我调来调去才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搞假货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厉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换胎换链条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店里面没几个女的,老板娘也只是偶尔回来一次,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穿着衬衫和波鞋骑Trek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头发总是从迪卡隆700头盔的缝隙中钻出来。穿的衬衫上面印满了五颜六色各种自行车商标,有Trek,Discovery,look,colnago,time,wilier,cervelo等等,当然还有Nike,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夹杂着几句英文日文的,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店里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要两条米其林外胎,要一个FOX前叉,冲山前叉断了。”便排出几十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车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路边飞的GIANT ATX660,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偷车不能算偷……偷车!……骑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山地才是王道”,什么“SP8不伦不类,头管不牢”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店里打麻将的人有时候谈论,孔乙己原来也烧过车,但终于没有成大气候,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现在Trek的车就剩个车架,其他全变卖了,几乎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修车技术还不赖,便替人家修修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修不到几天,便连人、车和工具,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修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看着刚取出来漂亮的FOX前叉,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边有几个搓麻将的问道,“孔乙己,你当真会修车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就剩个Trek的车架了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一日入我教终生得正果。。。。。。与日月同辉”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厉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厉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见过佳能戴尔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见过的话,……我便考你一考。山地的前叉有哪些发烧品牌?”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品牌应该记着。将来自己做老板的时候,进货要用。”我暗想我和老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老板也从不搞那些便宜的水货;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些马抓鸡啊FOX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还有个叫ROCKSHOX的,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出牌子的名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送给他们束裤带,一人一条。孩子拿走束裤带,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骑行包里。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包护住,弯腰下去说道,“没啥了,我已经没啥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包包里面的打蛋器,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满脸青春痘操着东北口音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胳臂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arron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在论坛写道歉信,后来是被阿高用车碾,碾了大半夜,碾折了胳臂。”“后来呢?”“后来又碾折了胳臂了。”“碾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买一跟链条外加一颗魔术扣。”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玻璃门的外面。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抓绒服,胳臂还上着石膏,用旧线管在脖子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要根链条和魔术扣。”厉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链条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胳臂?听说你想偷匿名游客的四驱?”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取了链条和魔术扣,拿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五十块钱,放在我手里,见他车,原来已经换成练雨的那辆GIANT Speeder-X了,破烂不堪。不一会,他换好链条,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骑着斯比得吱呀吱呀地慢慢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二零零七年九月三日
本故事纯属虚构,不可对号入座。
如有雷同,纯属见鬼。
作者:单车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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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单车静默 于 2007-9-4 00: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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