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耶斯洛夫斯基和《薇罗尼卡的双重生命》
作者：容器 出自：注视·影像
什么算是电影大师？在资深影迷眼中，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tof Kieslowski）基耶斯洛夫斯基无疑是“骨灰级”的殿堂大师。尽管他离开了我们，但电影不会忘记他，热爱电影的人不会 忘记他。
仅凭《十诫》和《红》、《白》、《蓝》，还有《维洛妮卡的双重生活》几部不多的片子，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足以在电影的丰碑上刻下自己不朽的名字。他的影片被认为“既有伯格曼影片 的诗情，有又希区柯克的叙事技巧”，他更被尊为“当代欧洲最具独创性、最有才华和最无所顾忌”的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不擅长编故事也不喜欢靠煽情来打动人，他所关注并终生探讨的是个体的精 神世界。可以说，他更像是一个于运用电影语言讲述个人存在状态的哲人，因而，哲学家刘小枫称之为“深紫色的叙事思想家”。
基耶斯洛夫斯基1941年6月27日出生于华沙。小时候贫穷窘迫、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时常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他说自己天生就很悲观。1957至1962年间，他在专业学校学习戏剧技巧；而后的四年，就读于由当时的先锋艺术家创立的洛兹电影学校修导演课程，拍摄了纪录片《来自洛兹城》、《照片》。毕业后，他在华沙纪录片厂任导演一直到1978年，八年间先后拍摄了《工厂》、《小孩》、《初恋》、《生活故事》、《医院》、《年龄不同的七女子》等13部影片，开始了他的纪录片生涯，其间曾在克拉科夫举办的国际短片节上夺得金龙奖桂冠。基耶斯洛夫斯基本想捕捉“人们如何在生命中克尽其责地扮演自己”，后来他逐渐转向了发挥空间更大的故事片领域。1975年，他为电视台制作了他的首部故事片《人员》，这也为他赢得了德国曼海姆电影节上的第一个奖项。七六年，他为影院制作的第一部剧情长片《生命的烙印》上映，获得莫斯科电影节大奖，同时奠定了他在波兰电影界“道德焦虑电影”学派灵魂人物的地位。此后，又拍了《疤》、《影迷》、《无止无休》等影片。
1988年，基耶斯洛夫斯基拍摄了那部探讨当代人道德困惑的宏篇巨制《十诫》系列，顿时蜚声国际影坛，其中的《杀人短片》、《爱情短片》还蝉联了两届欧洲电影奖最佳影片。标志着他的导演艺术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在这部根据《圣经》中的古老意念重新加以诠释和演绎的影片中，基耶斯洛夫斯基用独具的导演才华表达了他对当时政治、经济急剧动荡的波兰乃至整个东欧社会的独特思考，是对现代人道德困惑的一次深刻的探讨。《十诫》这两年被美国影评人推荐为美国人必要看的十部现代经典作品之一。
第六诫《爱情短片》“不可奸淫”中，男孩汤马克迷恋上了住在对街公寓大厦里的女人玛格达，他用望远镜窥视她，最后对她示爱。她则给他上了人生第一课：世上没有爱情，只有性！对爱与人生的信念一下子崩溃了的汤马克企图自杀，但不成功。他出院后，轮到玛格达开始迷恋他。基耶斯洛夫斯基在这里讨论的是爱与性。汤马克说：我爱你。但他的爱情被她以成年女人的方式屈辱后，他切腕了：“扑”，轻轻一声，一个惊心动魄的手势，清水渐渐充满了鲜血。
第七诫“不可偷盗”里，六岁的阿妮亚由伊娃抚养长大，她从小认为伊娃的女儿玛耶卡是她的姐姐，其实玛耶卡是她的母亲，玛耶卡在十六岁时和老师华耶泰生下了她。玛耶卡生活在谎言中厌烦了，于是偷走阿妮亚，逃出父母的家。她去寻求阿妮亚生父华耶泰的庇护，但伊娃追赶来，她只有一再逃亡……
自摩西十诫以来，人们愈来愈发现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守全律法，过完全圣洁的道德生活，律法只是一面镜子，照出人的不义、败坏、软弱、无知等等的原罪。《十诫》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对现代人崇拜的科学理性、人道主义、享乐拜金主义、自由伦理的一次深入且广泛的质疑，照出人生价值观的谬妄和虚无。那些压抑的人们在生存困境中软弱无力、迷茫无助，只能在苦难中呼号：“神啊，救救我！”正如有人所评价的，美国电影表现人的“困难”，欧洲电影展示人的“困惑”。困难是可以解决的，像《星球大战》、《十万火急》、《完美风暴》，人所要面对的无非的外在的磨难，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而困惑是内心无法泯没无法消除的，永远不可能有答案。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诫》无疑是这欧洲影片的绝好诠释。
刘小枫评价基斯洛夫斯基时说过：“基斯洛夫斯基用对个体的在世负担忠心耿耿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破损的爱情”。基斯洛夫斯基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真正杰出的人是明明感到绝望还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用可能的爱去温暖这残损的世界的。这种充满感情的注视让人在微笑中焦虑。无论是律师为死刑犯作为人的的生命意义的追寻，是父亲因为过分相信科学（计算机对冰层负重的计算）而儿子却掉下冰层所承载的巨大负罪感，还有一个女人有平安夜找尽借口骗取前男友陪她渡过了整个晚上的那种人性压抑以及对寂寞无法抑制的恐慌……基斯洛夫斯基处理这样内心戏表现出大手笔：绝对冷静的拍摄，没有音乐，没有任何煽情的技巧，仅仅是贴近生命，进入个人破碎的命运，深情注视。朴素，是因为深知爱与死，不可说，不可说，任何的花哨都是亵渎。
1991年，基耶斯洛夫斯基拍摄了《薇罗尼卡的双重生命》（又名《两生花》），来自波兰和法国的两个薇罗尼卡互相感应，波兰女孩死在一次高音演唱会中，而法国女孩则收到一件件神秘礼物，愈来愈感到曾存在着另一个自己。仿佛是水中的倒影，两个薇罗尼卡几乎超验的直觉推动了这个故事的流程。两个同样有先天心脏病的薇罗尼卡，同样潜意识里有彼此的存在却无法说清，曾擦身而过却懵然不觉。波兰女孩静谧纯美，热爱歌唱，如她圣洁的歌声一般是来自天使的清音天籁；法国女孩享乐而疲惫，一直在寻寻觅觅而迷惑不得，平乏阴郁如滚滚红尘中的旋律。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差异而相互感知，基耶斯洛夫斯基借影片来探索当代人内心的孤独和焦虑，并希冀着人与人之间能沟通和联系。
这部纯艺术的影片在欧洲和美国都很卖座。基耶斯洛夫斯基那种不可知的宿命论和非理性的神秘主义倾向在里面得到充分的体现，在虚幻的时空面前，它是如此的唯美。
1993年、1994年，这位法籍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拍摄了非常著名的《蓝》、《白》、《红》。一如既往的，这几部影片被明显赋予了深切的哲学内涵。没有生动的故事情节，只在沉郁的细节中凸现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意念。这位生性敏感的导演以纪录片出身，他独特和迷人之处在于：他喜欢深入地观察社会生活的现实，用人道主义的目光将个体的本来面目用镜头还原，而不做任何评判。《蓝》、《红》、《白》三部影片恰好代表了法国国旗的三种颜色——蓝、白、红，分别寓意了自由、平等、博爱。
宿命感伤温情弥漫的《蓝色》,音乐家茱丽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但一次车祸中她的丈夫和女儿丧生了，这一切都失去了，茱丽伤心欲绝哭不出来，她不愿想不愿听，把房子卖了，把家搬了，避开一切可能引起回忆的地方，但悲痛仍一次又一次轰然袭来。这时，她发现丈夫生前有外遇，震惊之余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接受了现实，把房子给丈夫的情人生下孩子，她重新投入新的生活。这里展现的不仅是茱丽的内心错综复杂的心路历程，更是对人性中心灵自由的一个解释——爱与自由，绝不是压抑遗忘伤痕与死亡，冷漠也绝不可能达至真正的新生。唯有透过对死亡的透彻理解，才可能走出阴霾的伤痕；唯有原谅与宽恕，成全自己、成全别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但影片的内涵又不仅仅在于此，对音乐的执着，对生命的理解，对爱的解释，对身边平凡人物的关爱……都在这部影片中有着细腻的表达，简单的情节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诱人一步步地进入基耶斯洛夫斯基为我们张开的内心世界，令人百看不厌。
整部影片笼罩着幽幽的蓝色调，该片获第50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最佳女演员奖与最佳摄影奖。
《白》说的是一个波兰理发家卡鲁和法国妻子多明尼到了巴黎后，被妻子以他不能完成丈夫的责任为名和他离了婚，并夺走了他的一切。卡鲁回华沙后发誓报复，他很快成了大富豪，以自己的死和遗产为饵，引诱多明尼到了华沙，并以谋杀丈夫的罪名使她被捕。但当一切都实现了之后，卡鲁又对她恋恋不舍了。
《红》里面，年轻的女学生瓦伦丁与法学院学生奥古斯特住在同一条街上，但却从不相识。瓦伦丁因一只受伤的小狗认识了一个退休法官，并意外地发现法官正在窃听别人的电话。听了法官的录音，她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人生的丑陋阴暗面。在女孩的爱的感召下，法官投案自首，两个年轻人也在沉船之后认识了。《白》获1994年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熊奖，《红》也入围了当年的法国戛纳电影节。
基耶斯洛夫斯基在谈到白色的平等主题时说：“我们了解平等的理念，人人都向往平等的地位。但我认为这完全不是真的。我不认为有哪个人真的想平等，每个人都想‘更平等’。《白》像一出黑色幽默，因为夫妻二人地位的不平等，爱就无法平等，两者对感情投入的差异也加深了这种不平衡。《红》更像一首哲理诗：现在（奥古斯特）与过去（老法官），美好（瓦伦丁）与丑恶（老法官邻居们），两个世界交错一起却没有丝毫纷杂之感。有人认为《红》是最纯洁、最美好的，因为从瓦伦丁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希望。
也许，我们可以把这看作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对人生终极关怀，以及对生命和人性长久的探求思考之后的答案。那就是爱。那是人生的意义，灵魂因为有爱而满足。《红》是他的封箱之作，在一部部对生命破碎和悖离的描绘之后，基耶斯洛夫斯基终于表达了他对爱的肯定和盼望。
1996年3月13日，这位世界电影大师于巴黎病逝了。几年后的今天，基耶斯洛夫斯基非但没有被世人遗忘，当年他鲜为人知的作品甚至还打入了流行电影的排行榜。一个天才的电影人，一个天才的哲人陨灭了。人生终极的思考还永远不会结束。如果用颜色来描述他，我能想到的，还是那忧郁深沉的深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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