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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会死》 单车旅行小说-日本

虫虫飞 2010-8-19 13:51:41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3 仙人的奇妙生活
傍晚,我抵达小镇赛多纳(sedona)。
记得与我并肩骑过西海岸的吉姆应该就住在镇上,可是他不愿告诉我地址,大概遇不到吧……我边想边踩着自行车,看到前面有个人向我飞快跑来。
“啊啊啊!”
“Hey,boy!”
那不就是吉姆吗?他留着肮脏胡须的脸上,咧开嘴盛满笑容,向我伸出右手。我虽然惊愕不已,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这个厌恶人群的人竟会因与我再会而高兴……
“吉姆!我们真的再会了耶!”
“哈哈哈!我也不敢相信,我很少来这个地方,今天是刚好有事才过来的!”
我们两人像小孩子一样大呼小叫,每个过往行人都用异样的表情瞥向我们。我还兀自兴奋着,想也不想就说:
“那去你家打扰了!”
突然,他脸色一沉。
啊……
我想起问他住址的那时候,他的反应和现在一模一样。
“好吧,如果你想来的话……”
吉姆没精打采地说,我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糟糕的隐情吗?
可是,事到如今我也没法向他问清楚或干脆推辞不去。吉姆跨上自己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说了声:“这边走”就骑了出去,我追赶着他的背影,难以释怀。
我们越过城镇,进入山间小路。我开始觉得不安,到底他想带我去哪里?好不容易吉姆终于扛起自行车,进入路边一处苍郁的森林中,向前走了一会,出现一座老旧的帐棚。
“吉姆!”
“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家。”
“我在加州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住在公寓里吗?”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外人过,除我本人外,镇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难怪他不告诉别人自己的住址,根本没有门牌号码嘛!
即使这样,露天生活看起来还是颇为充实。四周铺着他用树皮做成的地毯,还有以石块组合成的矮桌、椅子和暖炉,要是没有那顶帐棚,就像活在石器时代。
这家伙真有意思,简直就像《汤姆历险记》里的哈克嘛。
我也在不远处搭起帐棚,试着在短时间内体验他奇妙的生活。
白天我们在山中漫步,在视野绝佳的岩石上,两个人并肩沉浸在冥想中。赛多纳附近的地形非常特殊,橄榄色的森林中,形状特异、细长尖锐的红色岩石四处林立,就像漩涡状高耸而汹涌的积雨云。欣赏着这般奇景,微风舒服地吹过,几个钟头就在发呆中度过了。
晚上两人一起做菜、吃晚饭,在暖炉的火边喝着吉姆泡的咖啡聊到深夜。他像少年般双眼炯炯发光,告诉我要如何从足迹和粪便推断动物的种类,及其中的乐趣,还一脸好色地讲述印地安人割礼的怪谈,我听着听着,总是笑成一团。
与其说吉姆是为了追求精神的更高层次才去过这仙人般的生活,不如说他只是纯粹热爱大自然,单纯选择徜徉在大自然中。这让我对他产生好感。两人的笑声和炉火中木材燃烧的嗤嗤声渗入夜空,慢慢刻进时光的轨迹里。
这里的生活似乎逐渐将我从意识深处藤蔓般纵横交错的各种束缚中解放出来,每一天都别无所求,只剩下“活着就好”的单纯快感。
可是,这种日子要是继续下去,一定会有别的束缚缠上我吧……如今我这么想。一定会开始不满于寂静,为追求热血沸腾的兴奋和跃动而蠢蠢欲动。也许,在这种时候年轻反而是一种缺陷吧,我还是无法安定下来,就算旅程结束了也一样……

四天后,我又踏上自己的旅途。
临别时,我交给吉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我家住址。虽然明白他不太可能会写信给我,还是希望两人之间能维持某种联系。出乎意料的是,吉姆高兴地收下,还说了句令我意外的话:
“我也会写信给你的。”
“你要怎么写给我?”
他给我的纸条上,写着一个邮政信箱。
“啊,原来是这样。”
我顿时明白,连吉姆也没办法完全斩断和食宿的联系呢!不知为何这让我高兴起来。
我们两个人像再见面时一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咧嘴而笑地告别了。
边骑着车,我开始思考该写些什么给这位林中的仙人。
虫虫飞 2010-8-19 13:51:57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4 诚司大哥带来的可怕情报
我在凤凰城的青年旅馆认识一个名叫诚司的人,他刚从日本飞来这里。
他不仅大学时代参加过美式足球社,看起来也很有运动健将的架势。威风凛凛,豪放磊落,特别爱说笑话。他一笑,微微下垂的眼角就成了脸上的一道皱纹,流露出他的好人品。我们两人总是聊着聊着就哈哈大笑,旅馆里只有我们特别吵闹,年纪则是他大我两岁。
诚司大哥两年前就已经开始骑自行车环游世界。虽然他和我一样从北到南纵贯北美大陆,可是因为时间不够充裕,他都走距离最短的路线,完全没有稍作停留。等到抵达南美洲最南端的乌斯怀亚,完成了目标,却开始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旅程”
加上自行车不断故障,他又回日本筹钱,重头开始。这次他不再坚持“纵贯大陆”,决定重新出发,要去自己喜欢的地方,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自由自在地旅行。选择凤凰城当作起点,是因为附近有许多值得一看的景点。为了坚持旅行方式而再度环游世界,听起来也很疯狂。

我在凤凰城把全副时间都花在整修自行车上。因为骑乘距离已超过一万公里,我判断,还是在进墨西哥前先换好齿轮等消耗性零件比较妥当。话虽如此,我对机械一点也不在行,其实连要怎么修理破掉的车胎都不很懂呢。
我慢吞吞地修着车时,诚司大哥来了,开始从旁给我建议,慢慢地也顺手帮我修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全部的工作都是他在动手,我只能站在旁边观摩。
他的举止一点也不慌张,自然而利落。看着诚司大哥为了换齿轮弄得双手都脏兮兮的,我不由得想,今后我还是会主动和这个人保持联络。

只要我们两人混在一起,就老是会开一些胡说八道的玩笑。有一次诚司大哥说:“我两年前到过南美洲,第一手消息还很新哦!”于是我也开始认真收集旅途资讯。从背包里拿出地图,一手拿笔,首先从治安问起。
“墨西哥怎么样?”
“完全——没问题!”
“耶?真的吗?那我就安心了。”
其实我对踏进墨西哥还是有点怕怕的,他这句话给我带来不少勇气。
“中美州怎么样?”
“中美州?啊,完全——没问题!”
“南美洲呢?”
“南美洲?也完全——没问题!”
完全——不能当作参考嘛!
“不过,有个地方你要特别当心。”他说完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块,那就是秘鲁的北部。
“这边有200KM左右的无人沙漠地带,据说有强盗在这一带埋伏,专门袭击自行车骑士。”
“……诚司大哥你也骑过这一段了吗?”
“嗯,骑过骑过,可是那时候我也是完全——没问题!所以大概不要紧吧。”
我在心中默默推翻他的意见,在地图上特别注明:“或许会有强盗出没”。
虫虫飞 2010-8-19 13:52:07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5 墨西哥强劲的先发攻击
跨越国境,一踏进墨西哥境内法列斯市的瞬间,我惊愕地呆立当场,“这,真不得了……”
通往美国国境的大马路上塞满人群和车辆,延伸到遥远的另一头。歇斯底里的喇叭声四处响起,眼前的每张脸孔都像是在叫嚣“让我进美国”,尖锐的目光杀气腾腾。
路边乞丐一个接一个,间隔五公尺左右整齐地站成一排。瘦成皮包骨的野狗到处游荡,还有眼神凶恶的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宛如战后废墟的大楼、有着龟壳般裂痕的马路、沙尘飞扬,还有人群的汗臭味……我开始反胃起来。
“这种鬼地方,算哪门子的“完全——没问题!””
诚司大哥大概正在美国西部悠闲地骑着自行车漫游吧,我有点怨恨起他来。在这种地方骑自行车,简直就是在向别人说“请来抢我”嘛!
可以的话,我也想掉头直接回美国。但为了达成“环游世界”的目标,还是强忍下来。
不断排开人群,我往预先在旅游书上查好的廉价旅馆前进。找到的时候虽然暂时安心了,可是旅馆门前挤满来路不明的家伙,气氛相当诡异。旅馆本身也又脏又破。
我畏畏缩缩地透过柜台的小窗试着用英语问话。里头的男子只是耸耸肩,我以为既然是边境超市的旅馆,至少会说几句英语,结果根本无法沟通。勉强用比手划脚的方式表达意思,至少让我先看看旅馆房间。
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指定的房间,一打开门又让我哑口无言。公厕般的臭味扑鼻而来,接下来我的目光就被床铺的惨状吸引住,那张老旧的床中央深深凹陷,简直像吊床,上头铺着的毛毯破了好几个洞,就像用旧的抹布。两个黑黑的东西掉在床脚,仔细一看,原来是大蟑螂的遗骸。
这儿单人房一晚只要六百日元左右,即使廉价,也未免太差劲了。更何况,再仔细检查,窗子上的锁全都是坏的。
“别开玩笑了……”
回到柜台,我又比手画脚向对方说明,请他让我看看另一个房间,却还是一样脏得惨不忍睹,里头的锁也全都坏了。又看了一间,状况还是一模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忍不住用英语逼问他,可他光耸肩,一样无可奈何。
没办法,我只好屈服,选了一个房间。一想到大路上的人群,就不想推着全副武装的自行车再去找别的旅馆了。
把自行车推进房里,用钳子把窗上坏掉的锁扳起来,再捆上一圈圈铁丝做成克难锁。
之后,我和在途中邂逅的日本旅人I君一起到酒吧喝一杯。他的旅馆在美国边境的厄尔巴索(EL Paso),似乎只是到墨西哥观光,当日来回。虽然很羡慕I君今晚可以回美国睡在干净的床上,但既然自己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也只好认了。
“Salud(干杯)!墨西哥Salud!蟑螂也Salud!哈哈哈哈!”
我完全陷入自暴自弃,猛灌啤酒,一杯接一杯。I君也被感染,两人大闹着。
突然,我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在吧台一角,有位打扮夸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婶看着我们。一对上她的视线,她就露出金牙嫣然一笑,坐到我旁边来了。她近看更恐怖,简直就像美国漫画里的贝蒂娃娃被泼强酸,连揍二十几拳,再老个三十岁的样子。她挽住我的手臂,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声地说:
“〇Δ×☆!〇Δ×☆!嘻嘻嘻嘻嘻!”
我完全不明就理,“SI,SI!(是)”地大声应和,和大婶一起“哇哈哈哈哈”放声狂笑。
坐在隔壁的I君求救般看着我,不知何时,他也被奇怪的人妖大叔抱着肩膀,一脸欲哭无泪。我们俩也只能“哇哈哈哈哈”地相视苦笑了。
就这样,我们四个在一团混乱中喝着啤酒。算好时机,我和I君起身离席,连滚带爬地迅速离开酒吧。心惊胆跳地回头看看,后面没有追兵,呼……终于松了口气。
送I君来到美墨边境,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
“那,你好好加油喔。”
留下这句不负责任的鼓励,他就回先进国家美国去了。
走回单人牢房般昏暗的旅馆房间,我已经精疲力竭,就像快要沉进海沟深处。看来墨西哥的这一轮先发攻击,已经重重击倒我的身体了。
虫虫飞 2010-8-19 13:52:17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6 寻找猎豹
隔天。我忧心忡忡地踏上旅程。一进入墨西哥的农村地带,景貌不变,人们的表情爽朗愉快,城镇的气氛也比较明亮,其中落差真让人困惑。
也许正因为法列斯是边境城市,才会有那种独特的气氛吧?我这样推论,终于开始用充满好奇心的眼光欣赏新天地,才发现这个国家的魅力无与伦比。
每个人都待人亲切,非常乐天。他们不断向我搭话,我的西班牙语也进步神速。每座城镇都古老有韵味,墨西哥菜更是好吃!
骑完一天路程后投宿旅馆,接着马上外出,梦游般地在市区散步。入夜后,广场上也摆起小店,每天都像节日,漫步在其中,一股难言的兴奋油然而生。

充实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某日,我终于来到首都墨西哥城。
这里有间“好友民宿”(pension amigo),是日本贫穷旅行者的聚集地。我一到那里,刚把自行车推进中庭,就有颗大头从阳台探出来俯视我。
“啊啊啊!”
我们两人同时放声大叫,这不是清田君吗?
“怎么那么慢啦!”他叫道。
“你干嘛还在这里?”我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吼回去。
和清田君在加拿大暂别时,我们本来说好二月初在这间民宿会合。但我到处漫游,脚步太过悠闲,拖到现在已经三月中了。
“我等得好苦啊!”
他虽然这么说,还是满脸微笑。
“咦?你在等我吗?”
我吓了一跳。我们并未刻意约定,只说过“见得着的话就再见吧”,事后才知道他已经住在这里超过四十天了。
“什么时候出发?”他还是一样用亲昵的笑容问着我。
真是怪人,明明我行我素,却总是要跟我一起旅行。虽然我也对他抱有特别的亲昵感……

我们离开墨西哥城后,在蒸笼般的酷暑中,汗流浃背地一步步龟速前进,几天后终于抵达帕连奎遗迹。
在众多玛雅遗迹中,这处遗迹最鲜为人知。浓密的丛林深处,白色石砌废墟静静矗立着,十分神秘。
我们爬上最高的那座金字塔,一眼望尽葱郁的密林。正在发呆,突然丛林中传来“喔喔喔喔——”的吼叫声,我们面面相觑。
“刚刚那声音,你听到了吗?”
“有,有!”
“果然是真的!”
我以前听过一名很像嬉皮的加拿大旅行者说,在帕连奎遗迹可以听到猎豹的吼声,当时我以为是常见的旅行者谣言,不然就是他**吸多了脑筋不清楚,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
没想到,才抵达帕连奎遗迹不到十分钟,就马上听到丛林中传来“喔喔喔喔——”的吼叫。
我们竖起耳朵,丛林深处,各种虫鸣鸟叫此起彼落。
“喔喔喔喔——”
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吼叫再次传来,声音听起来非常接近。
“在那边!”
我们跑下金字塔,冲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进入丛林中,说不定可以亲眼看到猎豹!
密林的大白天也昏暗异常,热带树木生长茂密,似乎随时都会有大型肉食野兽跳出来。
“喔喔喔喔——咕嘎咕嘎——”
更响亮的吼叫声响彻丛林,我们两人再度互望。
“这,这有点危险吧?”清田君说。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的确没错。可野生的猎豹就在附近,一身黄黑条纹的猎豹就在附近耶!
“我想看!”
我更兴奋,呼吸也重了,直向丛林深处猛冲。
“喂!太危险了啦!快回来!”清田君和我保持一定距离(要是我被猎豹扑倒,他还可以趁隙逃走的距离),一路跟在我后面。
“喔喔喔喔喔喔——”
吼声大到让我马上停下脚步,好近!就在我们头顶上!
——头顶上?
仔细一看。斜前方的树上,茂密的枝桠正缓缓摇动。
——哇!真的有。虽然还没看到,可真的在那里!
不久,从树叶中垂下一条又黑又长的东西。
“出来啦!”
黑色的尾巴——难道是黑豹?我向从背后跟上来的清田君打暗号,“嘘,小声点。”指指前头的树梢,告诉他:“在那里。”我又回头一看,那支黑豹大胆地单手抓着树枝吊下来。
——嗯?抓着树枝吊单杠?
接着那家伙伸出伸出另一只手,象空中飞人般跳到另一颗树上去了。
……是猴子啊。
我一心追逐丛林传说,拼命想推翻这想法。不可能是猴子,不可能是猴子,那是,那是……
“是黑猩猩!”
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像猴子(更何况美洲大陆没有黑猩猩)。不久后,猴子接二连三地从树林深处窜出来,在林间轻巧自然地飞跳着。我与清田君对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有点扭曲的笑脸。
事后才知道那是某种蜘蛛猴,在这一带的丛林中有很多,特征就是叫声特别响亮。
“开玩笑,什么蠢猴子嘛!”
我们开始向猴群乱丢石头。
话又说回来,为寻找猎物在丛林中拼命乱跑,最后发现事实真相的我们,和只听到丛林中传来的吼叫声,就天真地一口咬定“啊,有猎豹耶……”的加拿大嬉皮,两者比起来,到底哪边比较幸运呢?
虫虫飞 2010-8-19 13:52:27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7 蒂卡尔神殿
去过纪念碑大谷地后,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达到此次旅行的目的了。但世界果然比我们想象的要辽阔许多,我又发现另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和清田君共骑了三个礼拜,我们因为路线不同而再次分手。我独自进入危地马拉,道路开始变成坑坑疤疤的小径,沿途的丛林也更加茂密了。
骑了两天,抵达一座名为佛罗列斯(flores)的小镇,也是玛雅遗迹“蒂卡尔”的观光据点。
傍晚,我来到城镇附近的湖边,看到一名很像日本人的女子伫立在那里。我绕了个圈子后,往她的方向靠近,她正好回头往这边看,哦哦哦,是位美女。
稍做自我介绍后,她问我:“你去过蒂卡尔吗?”
“不,还没。”
“这样啊。蒂卡尔真的很棒,很值得一看哦!”
她似乎才刚从蒂卡尔观光回来,兴奋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不停诉说那遗迹有多了不起。我装成倾听的模样,其实都沉醉在她被夕阳余晖染红的端正五官与热情的眼神中。
蒂卡尔的话题告一段落后,我们聊起彼此的行程。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我问道。
“先去南美,然后飞到西班牙,我想在当地学佛朗名哥雾。”
“耶?你在日本也学过吗?”
“嗯?只学过一点。我想开始认真学了,不过预定计划有点变更。”
“为什么?”
“南美之旅结束后,我决定在飞西班牙前再回蒂卡尔一趟。”
她的大眼睛越来越闪亮了。
“耶?蒂卡尔真有这么了不起吗?”
我虽然觉得感动,还是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会再回来。不管从距离或花费的工夫来说,从南美再折返这里,怎么想都有点不切实际。

隔天一大早,我独自前往蒂卡尔。穿过入口的大门,是一片葱郁茂密的丛林,步道往丛林深处延伸,浓重的晨雾弥漫,连前方十公尺都看不清楚。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森林展开,巨大的白色物体淡淡浮现在乳白色的空气中,隐约可见,那是象火箭般细长的金字塔——一号神殿,看看旅游书上所写,高度是51公尺。
仰望神殿顶端,我想起昨天遇见的女子说过的话。
“没错,真的很了不起……”
据说,这座静静矗立在瓜地马拉丛林中的遗迹,是所有现存玛雅遗迹中最古老,也是最美的。千百年前,这里的人们在建造许多金字塔后忽然凭空消失,他们去了哪里?金字塔群为何而建?至今都还是个谜。我也是为了欣赏这座古迹,绕了2500公里远路穿过犹加敦半岛呢。
走过一号神殿,不断往遗迹深处前进,就像打开一扇扇门,出现一个个新的世界,从白色晨雾的那一头,浮现一座又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天色还早,几乎没有人影,我一个人静静地在这个奇幻世界中漫游。
爬上标高70公尺、蒂卡尔遗迹中最高的金字塔——四号神殿。和我料想的一样,神殿顶端被浓雾包围,什么也看不见,宛如漂浮在云端。上头已有几位游客先到了,一边看书一边等待浓雾散去,我也躺在这里,小睡片刻。
周围的骚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撑起上半身往下一望,顿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晨雾正好完全散去,眼前是大海般辽阔的丛林,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头,满眼绿意铺天盖地。一望无尽的丛林固然让人惊讶,在绿色大海中最吸引众人目光的还是其中某一角——仿佛摩天大楼从海底升起,金字塔的白色尖顶错落在丛林中,指向天空,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从丛林深处不断地传来鸟兽的鸣叫声,色彩鲜艳的长尾鸟群在树梢盘旋,从绿色的大海上滑翔飞过。一览无遗地俯视这片大地,自己也跟着优雅起来了。
一千多年前,君临这座金字塔顶端的国王,应该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这么一想,脑海中就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巨大的金字塔呢?除了夸耀权力或宗教意涵外,说不定是出自更单纯的理由:希望能穿越昏暗的丛林,飞到更明亮宽阔的地方。就是这自然单纯的愿望,造就了这些金字塔吧……

我入神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色,一边用彩色铅笔写生,在这里度过了三个小时左右,然后走下神殿四处参观。等到傍晚,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走到出口附近,突然觉得似乎有股力量拉住我,让我无法走开。
回过神来,我沿着方才的路,往四号神殿跑回去。到了神殿,我冲上台阶,爬上那道阶梯,又回到神殿顶端,大口喘气。再度眺望一览无遗的视野,茫然若失。
“从南美回来后,我决定再回蒂卡尔一趟。”
我终于明白她的心情了。
与其说说“美”或“壮观”,不如说这里有某种强烈的吸引力,让人觉得好像古老的时光正在这里召唤我,让我也想有朝一日再回到这里。

到目前为止,我看过墨西哥境内不少遗迹,但是蒂卡尔压倒性地胜出。如果把纪念碑大谷地列为自然景观的世界第一,遗迹的第一说不定就是蒂卡尔了。接下来我真找得到足以超越的奇观吗?
旅程还在继续,让我期待南美的印加遗迹——马丘比丘吧!
虫虫飞 2010-8-19 13:52:45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附注:蒂卡尔国家公园
英文名称: Tikal National Park
  国家: 危地马拉
  所属洲: 北美洲
  1979年被列入《世界遗产目录》。评为遗产的报告:世界遗产委员会第3届会议报告。
  介绍
  危地马拉北部的蒂卡尔国家公园是一座浮现在原始森林中的玛雅文明最早、也是最大的神殿遗迹。蒂卡尔意思为。能听到圣灵之声的地方”。遗迹中最大的杰作是五个巨大的金字塔神殿。站在64米高的4号神殿的顶端,鸟瞰四周的原始森林,有似身在摩天楼的感觉。远听野鸟孤鸣,令人毛骨悚然。这座巨大的玛雅城市在公元900年谜一般的崩溃了。
  蒂卡尔始于公元4世纪,是一块隐在丛林中的宏大的玛雅遗迹。
  蒂卡尔位于中美洲犹加敦兰岛的一个地区。该地区于1517年被一个名为弗郎西斯?科达巴的西班牙人发现,并在以后30年中,逐渐为西班牙所征服。
  西班牙征服者认为自己执行着神明的旨意。因为教皇曾经在地图上划过一条分界线,宣称:西班牙国王卡斯蒂尔有权拥有该分界线以西的所有土地。为回报罗马教皇的恩赐,国王必须把当地的土著人转变成基督教徒。教皇是上帝派到地球上的最高使节。如果教皇宣布犹加敦半岛的居民是卡斯蒂尔国王的臣民,那么当地人的任何抵抗都将被视为暴乱或反叛。
  1526年,一个名叫弗郎西斯哥?蒙蒂乔的西班牙人被授命率一支探险队前往犹加敦。探险队的使命和行动范围以正式文件形式作了规定。这个被叫为《行动目的备忘录》的文件称:国王卡斯蒂尔的目的是通过理解和友好途径来取得新领地人民对国王的效忠和对基督教的信仰。这个意图将由一个翻译向当地土著人解释。如果他们拒绝服从,那后果将是严重的:西班牙将对他们宣战,那里的人民将成为国王陛下的奴隶,并置于基督教会的严厉管束之下。接着是一场长达数年的游击战争。在征服者将他们的统治强加于犹加敦半岛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抵抗从未中断过。  
  古代玛雅人是当代玛雅印地安人的祖先。他们属一支居住在中美洲广大丘陵和低地的古代文明。宗教仪式在玛雅文化中占着主导地位,通常由教士兼首领主持。巴雅日历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它以52年为一个轮回,与欧洲日记历法迥然不同。
  据碳素年代测定法,玛雅文明的鼎盛时期约在公元4世纪至6世纪。处于玛雅领土北部低地的蒂卡尔可能是玛雅文明顶峰期最大的集居地。
  在蒂卡尔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的东西两侧建有金字塔庙,北面是古希腊式的卫城。离这些建筑再远些是一片占地约为16平方公里的房屋,大约可居住1万至4.5万人。有迹象表明,曾有居民连续11个世纪住在那些古希腊式的卫城里。那16座仍然存在的庙宇矗立在埋葬着无数早期建筑遗迹的地方。这些早期建筑物包括一些精致的彩色墓穴。广场中央的礼典区域约占地2.5平方公里。
  这里的建筑物与远处一些广场和相关的房屋由高于路面的通道互相连接。那里许多所谓的“宫殿”,只是一些抹有建筑泥灰并经过装饰的平房建筑群。像其他任何玛雅房屋一样,它们建在高于地央的平台上。位于中央,并居高临下的位置,增加这些宗教建筑物特有的,令人敬畏的感觉;同时也有很实际的用途:可使大量参加宗教活动的人们一览无遗地看见正在高平台上举行的宗教仪式。
  但是蒂卡尔的许多普通房屋也是建在泥土堆砌的平台上。这可能是为了防范在雨季发生的洪涝。
  从石雕和山榄木精细的雕刻中,我们可以粗略地了解古巴雅统治者的一些情况和他们举行的宗教仪式。一些宫殿的横梁以及金字塔庙的走廊横木都使用这种精细雕刻的木材。在蒂卡尔,有6座很陡峭的金字塔,长长的电梯引向位于顶部的墓室。这些墓室都戴有颇为壮大的“顶冠”,其中最大的一个金字塔——简称为金字塔4号,高达70米。这些金字塔用作达官贵人的墓地,通常还有许多华丽的陪葬品和供他们在进入另一世界旅途中享用的食品。
  宫殿和庙宇前的石碑上往往刻有最时尚的图案:一个将敌人踩在脚下的勇士或国王。用“城市”这词来描绘蒂卡尔可能不那么确切。事实上,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举行宗教仪式的中心。许多人选择这个宗教中心的外围作为他们的居住地,尽管绝大多数玛雅人根本不住在巨宅豪府,但他们却花费了大量的精力修建墓穴和庙宇。为了供奉诸神和达官的显赫,为了悼念亡者,他们建造了令我们当代人仍感到惊讶和敬畏的不朽纪念物。
  评价:
  在丛林的心脏地带,坐落着被繁茂的植被环绕着的玛雅文明的主要遗迹,这里自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10世纪一直就有人居住。它举行仪式的中心包括了华丽而庄严的庙宇和宫殿,并逐渐倾出一个公共广场。它保留下来的民居分散于周围的乡村之内。
虫虫飞 2010-8-19 13:53:03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8 抢案
一路骑到哥斯达黎加后,我搭机飞往南美洲的厄瓜多尔。
出乎意料的是,很少人知道,北美最南端的巴拿马连结南美大陆那段细得象十二指肠的陆地上,只有茂密的丛林,根本没有道路。若要从这里前往南美洲,只能搭船或坐飞机。

从厄瓜多尔进入秘鲁国境,到了第五天,我骑到一座城镇皮乌拉。从这里开始,前方就是广阔的沙漠,距离下一座城镇奇克拉约还有200公里,中间几乎都是无人地带。
这里可是个难关,正是诚司大哥提过“有时会有强盗袭击自行车骑士”的地方。
对自行车单骑走天涯的人而言,强盗是旅程最大的危机。他们埋伏在人烟稀少之处,要是真的遇上,也只有高举双手,恳求他们:“请吧!中意的东西您尽管拿去!”
“既然这么危险,干脆搭巴士跳过这段不就得了?”所谓的聪明人大概会这么说吧。
确实,若这样会轻松许多,可我偏偏是个坚持无聊原则的顽固死脑袋。既然旅程的大前提是“骑自行车环游世界”,就希望只要还有路,都能以自行车前进。与其在纵断南美洲时留下一段空白,还不如冒点险,坚持骑完全程。有点傻吧?不过没办法,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所以,我就抱着“生死有命,遇到再说”这种半自暴自弃的心里准备,踏上这段旅程。
我也顺便到皮乌拉的J C局向几位J C打听“实际情况如何?”没想到每个人都大拍胸脯保证:“没问题!”还哈哈大笑说,现在警车巡逻次数也很频繁,根本不用担心。
虽然我直觉不能轻信,多少还是安心一点,于是从皮乌拉出发,闯进了这片沙漠地带。

沙漠非常壮观,在笔直延伸的道路两侧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海。我赞叹眼前的美景,却同时感受到某种让人背脊发凉的孤独。为了转换心情,只好一边大声唱歌,一边踩着自行车前进。
这里交通量异常稀少,不出所料,根本看不到一辆巡逻警车,还说什么“频繁巡逻”呢。
下午四点,沙漠渐渐染黄。看了一下计数器,从皮乌拉出发,大约骑了80公里路程。考虑安全因素,还是早点停下,躲到沙丘后头,把帐棚搭起来休息比较好。可是,要是今天能骑完100公里,明天就轻松多了,只剩二十公里,差不多五点就可以结束。没问题,那时我是这么想的……我骑进稀疏矮树和杂草丛生的地带,阳光偏斜,沙土的黄色也更深了。草木拉出长长的阴影,沙地上有一道道条纹,再看一眼计数器,还有十五公里……
突然,前方三十公尺的草丛里,冷不防冒出一个男人,寒意顿时从我的身体里透出。
——该死,我错了!
刚才没停下来休息真是后悔莫及。那男人总不会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野餐吧?迷路了不知如何是好?更不可能。
那名穿着黑皮衣、压低红帽子遮住脸的男人,垂头站在柏油路边,一动也不动,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边踩自行车,还在心里激烈地自问自答:怎么办?要转头逃走吗?可是对方一定有手枪,我可不要逃到一半被人从背后开枪啊!
心跳声异常剧烈,从耳朵深处传来。拜托千万不要杀了我,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还没看到马丘比丘遗迹啊!
当我离他只剩十公尺,他终于抬起头,左右张望,象在确认路上有没有其它车子过来。
——完了。
我冒出这种直觉,同时他从怀里拿出闪着黑光的手枪,枪口对着我,象饿鬼般啪啪啪啪朝我狂奔过来。
“哇啊啊啊啊!”
我发出吓破胆的狂叫,他也大声吼着,一把抓住我的领口,手枪已经抵着我的肚子。
刹那间,眼前只有一片空白,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还没被射杀。
他抓着我的衣领,猛力硬扯,连人带车往沙漠方向拉过去。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两个男的,迅速往这边跑来,把我从自行车上拖开,推入草丛里。
我被这三个人连拖带拉扯到沙漠深处,推倒在沙丘后头趴个狗吃屎,嘴里都是沙子,接着侧腹也被踹了好几下,大把沙子跑进我的头发。
生死一瞬间,我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等一下要把沙子拍掉,可麻烦了。
觉得好怪,他们踢我,我却不会疼。如果痛得大声惨叫,强盗的攻击大概会缓和一点吧?我于是闭上眼“呜呜”惨叫,恰如其分地扮演“被强盗抢劫的人”。但是,真正的我却冷静得象站在远处旁观。
他们用绳索把我的双手反绑在背后,接着脚也绑起来。我稍微安心了点,大概不会杀我吧,不然何必这么麻烦?如果要杀早就开枪了。
我竭力用平静的声音,对他们说:
“拜托留下自行车!”
才说完,一条卷起的毛巾就堵上我的嘴,抹布的气味在嘴里扩散。
——哇,脏死了!
真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不管是谁,是不是只要陷入这种紧急情况,感官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相反的,他们慌张的样子实在很滑稽。带头的红帽子对另外两人怒吼,两人连忙往自行车那边跑,红帽子拿枪抵着我,一边疯狂地朝抢夺自行车的两人大叫:“快点!快点!”让人真想告诉他们:好啦好啦,冷静点!
只是,自己虽然镇定,从刚才就有件事一直让我很不安:以前在邻国智利,曾有日本男性旅客被三名当地男子轮暴。
这边也是三个人,更别提我这个猎物还被绳子捆住了!
另外两人又回头,三人开始激烈争吵。突然,红帽子在我身边弯腰蹲下,伸出手,一把将我的单车紧身裤拉了下来。
——动,动手了!
“我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啊!”
他发现我系在裤子里的贵重品暗袋,拉出来一把抢走,然后站起来。我光着半边屁股,只觉得安心得全身都虚脱。
——没打算强暴我啊。
但是,才放心了片刻,他往前走了两三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走回来。然后,又把手放在我的裤子上。
“住,住手啊啊啊!”
他帮我拉好裤子。
难道是觉得我光屁股趴在沙漠中很可怜吗?接着,三个人都跑开了。
也许,他们其实人还不错……?
虫虫飞 2010-8-19 13:53:13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19 公车上
好歹守住贞操,但是装有护照和全部财产的暗袋被抢了,更别提我手脚还被绳子捆着,被扔到沙漠中。因为双手被反绑,没法自己解开。夕阳西下,沙漠闪烁着金黄,我开始着急,入夜的沙漠相当冷,这样下去晚上就惨了。
努力了快十五分钟,好不容易解开了绳子。因为被绑的时候我刻意把手腕别开,绳子绑得有点松。
我往公路方向走去,看到自行车的瞬间虽然安心了,但发现车上的六个置物袋都不翼而飞,我不禁深深长叹。不只护照和现金,我连露营用品、相机、衣服、药品和工具,所有装备一件不留,都被抢光了。
是因为自行车太大,抢匪的车子载不下吗?还是我哀求他们“别抢自行车就好”果真奏效?不管怎样,我还是得救了,旅程并未就此画下句点。
一堆杂物散落在自行车旁,大概是抢走挂袋时掉下来的吧,抢匪的慌张表露无遗。当然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些笔和毛巾之类的。我慢慢一件件捡起来,觉得越来越空虚。没想到,地上还掉了一样难以置信的东西——我的钱包。
——唉,反正里头的钱都被拿光了吧。
边这么想,我边打开钱包……不会吧,竟然都还在耶!
这个钱包是我平常用来装零钱的,里头大约只有两百美金,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抢匪出于同情留下来给我的吧?我脑中马上浮现这个念头,毕竟对方还很好心地帮我把裤子拉起来哪。
没多久,我发现连装在自行车把手上的计数器都被拔走了,才知道自己想得太过天真。这些抢匪赶尽杀绝,把我抢得一干二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同情心。大概钱包只是从他们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在沙地上无声无息,所以才没注意到吧?
即使如此也实在侥幸,有这两百美金,还可以应付一下这几天的生活费。
把散落一地的杂物捡起来,我走到路边试着搭便车,最要紧的是快点到下座城镇报警。
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经过一辆客车,我竖起大拇指,对方完全没减速,头也不回地开走了。这里可是抢匪出没地带的中心,只是温吞地竖起大拇指,根本没人会停车。
接着,有辆卡车开过来,我跑到路中间,拼命挥动双手大喊:
“停车啊!”
这和拦路抢劫也没什么两样,可我已经顾不得颜面。卡车停下来,一个老伯从驾驶座探出头来,露出诧异的表情。听我说完事情经过,他一脸同情,“不介意坐后头的话,上车吧!”

狂风呼呼地吹,我茫然注视眼前高速流逝的沙漠风景,回想自己到底被抢走什么。最心痛的是地址簿,我真笨,早该记下备份,定期寄回日本老家的。约翰?海希、清田君、吉姆和诚司大哥,还有其他许多人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我在旅馆中认识了许多朋友,联系却这样断了。
像是在嘲笑我似的,这天,沙漠刻意展露美丽的一面。夕阳西下,天空染上粉红,沙漠也是。不知为何,此刻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我只是恍惚地眺望这片粉红色的世界。
我们抵达奇克拉约时,四周已经一片黑暗,开卡车的老伯让我睡在他的旅馆房间里,连晚餐也是由他招待。对方虽然沉默寡言,目光却很温柔呢。
隔天,和老伯道别,我走进奇克拉约的J C局。为了申请海外旅游平安险理赔,需要警方的报告书,也就是得要对方开立被抢的证明。
没想到,接到报案的J C竟然说:
“你被抢的地方比较靠近皮乌拉,去那边的警局吧。”
“太蠢了吧!不过就是写个报告,为什么我非得折返两百公里哪!”
但是对方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即使叫他的上司过来,反应还是一样。我都气得快疯了也没辄,只好愤慨地搭公车回皮乌拉。当地警局也搞不清楚状况,我的案子在好几个单位间被当皮球踢。终于,有个白痴警官说:
“想要你说的那种文件的话,拿一百披索来。”竟然向我索贿哪。
“我已经被抢得一干二净了,你们这些混蛋还想向我捞钱?”
我彻底抓狂,开始大吼大叫,后来却觉得自己真是悲惨到极点。最后总算在晚上十点拿到了报告书,为了对抗这些蠢J C,我身心俱疲,于是提出无理的请求:“今晚我要借住在这!”大概我是真的杀气腾腾吧,对方马上就接受了,我顺利投宿在警局里。
会议室权充我今晚的寝室。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漆黑房间,躺下来,我深深叹了口气。随着情绪慢慢稳定,身体却开始簌簌发抖,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自己经历的一切有多恐怖。抢匪充血的眼睛,冰冷的枪口抵住肚子的触感又回来了,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怎么也睡不着。

隔天,我搭夜班巴士前往800公里远的首都利马。失去护照和全副装备,要继续骑下去已近乎不可能,在利马至少可以买到一部分装备,更重要的是必须向日本大使馆申请补发护照。
巴士比我想象的还要豪华舒适,在夜晚的沙漠中高速向前,宛如滑行。仰躺在巴士座椅上,浑浑噩噩地看着窗外景象,我就像被一阵狂风暴雨狠狠刮过,整个被掏空了。
窗外的黑暗深邃得不可思议,似乎如果一直注视者,整个灵魂都会被吸进黑暗里。突然,我发现——我,还活着呢。
这就像崭新的领悟。在当时的状况下,就算被抢匪杀了也无可奈何,可现在我还活着啊……
一股强劲的力量涌现。
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什么也难不倒我。
感受到我生命中的“活着”与“可能性”紧紧联系,就像阳光终于照进来,广大的视野在眼前展开,这感觉真叫人怀念。
公车在无尽的黑暗中奋力前进,夜深了,我还双眼圆睁,睡意全无。心情高昂得似乎可以立刻骑上车出发,身体生气勃勃。最后我放弃入睡,看着窗外的黑夜,陷入过往的回忆里。
虫虫飞 2010-8-19 13:53:27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20 回忆
那是小学二、三年级的事。
我和附近的小孩在路边广场打尪仔标,正好有位青年骑着载满行礼的自行车飞驰而过,英姿勃勃。那身影让人瞬间联想到什么,就像西部片男主角骑着载满行囊的骏马横渡荒野。
我幼小的心灵顿时感受到何谓旅行,身体也开始发烫。
——啊,我要像那样,靠自己的力量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太阳下山就搭起帐棚,爱睡哪就睡哪!
“酷毙了!”
就某个层面来说,此情此景可说是我的原点吧。青年骑自行车的身影,成为自由和浪漫的象征,也许我潜意识里一直都在追逐这样的形象。

“和歌山县一周”是我最初的自行车之旅。
高一那年的夏天,我和朋友一起计划“来找点乐子吧!”没想到朋友在前一晚打电话来说:“我不能去了。”我追问他怎么这么突然?他有点难以启齿地回答:“我妈说,方位不太吉利……”
这个神奇的理由实在蠢到让人火大,我马上意气用事地对着听筒大叫:“那我一个人去!”从小我就有遇到不顺马上反抗的怪癖。
老实说,叫我单独去还是有点怕,但翌日,我还是勉强自己上路。踩着自行车一步步离开自己生长的老家,就像从层层障壁中解放出来,不知不觉间心情畅快。
中午过后,我就骑到100公里外的和歌山市了,本来以为很远的。我兴奋起来,更多的可能性不断涌现。
结果,我花了五天完成“和歌山县一周”的旅程,隔年在两星期内达成“近畿一周”,接下来便开始计划环游日本。
为什么要坚持“一周”呢?答案非常简单,因为只要不断前进就会走向终点。如果采直线向前、沿同一条路回来的路线,越骑就离终点越远,要回家也很麻烦。
我一上大学就开始疯狂打工,十九岁时休学一年,踏上环游日本的旅程。
旅程本身棒得无可挑剔,可是当我越接近终点,便开始被空虚感包围。和成就感比起来,梦想就要完成的寂寞更深。
当然,我不是没想过去国外。好几次幻想在异国广阔的土地上骑车,内心激动不已。可是这计划的规模太过庞大,很不真实,我这种懦弱得胆小鬼是做不到的。
可是……
就这样,我抱着难以释怀的心情,迎接日本一周之旅的最后一天。
终于到达神户的美利坚波止场,停好自行车。大海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无数白色光点跳跃,我坐在长椅上,茫然凝视着闪烁舞动的光点。
刹那间,我好想环游世界。
一起心动念,身体就蠢蠢欲动,坐立难安。
“既然生到这世界上,不就要尽量发挥吗?”
感受到我生命中的“活着”与“可能性”紧紧联系,,就像阳光终于照进来,广大的视野在眼前展开——
巴士引擎发出低沉的声音,在黑暗的沙漠急速前进。我沉浸在回忆里,渐渐觉得不可思议,从小时候看到那位自行车骑士开始憧憬旅行起,直到现在,我不就这样一路走来了吗?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抵达利马,从巴士的行李箱拿出脚踏车组装,我骑进还在沉睡的利马市区。
这里有间日裔人士经营的“西海民宿”,常有不少日本游客投宿,我打算住个几晚,着手装备重新出发。
利马远比想像中大,整体给人昏暗的印象,不甚愉快,似乎不全是由于黎明前的微亮天光。窄小的马路都成了垃圾场,连路边也满满堆着垃圾,到处传来刺鼻的阿摩尼亚臭味。我慢慢往前骑,感受到大都市的能量开始涌现空气中那种微微的震颤,一切就快要成形了。
虫虫飞 2010-8-19 13:53:41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21 重新出发
仰躺在床铺上,我向上凝视。
不知是灰斑还是污垢的东西,染黑了整片天花板,宛如乌云。看着看着,我突然陷入某种让人不快的想像。
就像落叶腐化回归尘土,我的身体就要深深陷进床里融化了……
一阵惊悚,我怀疑自己再也无法踏上旅程。
住进“西海民宿”已经三个礼拜了。

刚住进这里的时候,我也曾为了重新出发而在市区的大街小巷里积极奔走。
这里的露营用品没什么好货色,只好拜托朋友从日本寄来。其他的日用品多半比较便宜,我在当地的市场四处搜购。
我用橡皮绳把塑胶购物袋绑在前后车轮两侧的轮框上,取代自行车的置物袋,看起来真是狼狈不堪。不过这正是我的目的,看起来越贫穷,被打劫的可能性就越低吧。
顺带一提,这主意后来还出现意想不到的附加效果,我日后才知道。只要在小镇或村子休息,当地人就会过来问我:“你在卖什么?”总之,我被误认成流动小贩了。
就这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准备着,可接下来发生的事件,让我的心情跌倒谷底。
那是来到利马的第十天,我走进美国运通利马分行。之前我已经来过好几趟,但旅行支票只补发了四百美金,被抢总额达2900元。
那天,一直和我接洽,感觉人也不错的大姊一看到我,脸色一沉,告诉我一个可怕的消息:
“你的旅行支票没办法补发。”
当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没错,她的确是这么说。我浑身发软,差点当场崩溃。
“为,为什么?”
“你的支票有使用过的迹象。”
“这太蠢了吧!”
我请他们让我打通电话到本行去,从听筒的另一头传来机械化的声音。
“你的支票已经使用过了。”
大名鼎鼎的美国运通,翻译人员讲的日语却蹩脚到家。
“等等,我在被抢之后,马上就打电话向你们报告支票号码了,当初你们不是跟我说过支票尚未使用吗?”
“之后就被使用了。”
“搞什么?我告诉你们号码之后,不是跟你们确认过“这样支票就不能用了吧”,你们不也说“是的”吗?”
“……”
“喂,你给我说话啊!”
“旅行支票不能完全停用。”
“喂,如果是这样,那我干嘛买支票?为什么我要付1%的手续费?不就是为了安全吗?啊?”
“……”
“不管怎样,既然是在我打电话之后被用掉的,就应该是你们的问题吧?快补发给我!”
“这是不可能的。”
“你这家伙给我注意一下措辞,多练习一下日语吧。找老板来跟我讲!我的英语比你的日语要好上一百倍!”
咔擦。电话挂断了。
我又重拨了一次,打不通。面前的银行大姊看着我,眼神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带着几分困扰。我只好重来一次。
接下来,我几乎每天都在电话里和美国运通本行奋战,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真是欺人太甚!“旅行支票安全无虞”,这话根本是唬人的!
厄运并不是到此为止。大概是旅行支票的事打击太大,我的身体突然垮了,发起不明原因的高烧,扁桃腺也肿了,咳得很厉害,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躺在床上度过。
茫然地看着布满污渍的天花板,红帽男的幻影不断浮现:逼近我的黑色枪口,满是血丝、杀气腾腾的眼睛、污秽的皮肤——随着他向我冲过来的脚步声,这些景象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重现。
我试着集中精神看书,眼睛却立刻从铅字上跳开,只有脑海中的红帽男盯着我的脸,每天都深陷在无力感中无法脱身。那坐在往利马的巴士上一个人热血沸腾的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告诉我“该回头了”吗?
我在被窝里想着算命阿婆还有血尿的事,当时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坏事接二连三发生,要是现在勉强出发,也许下次就会送掉小命……诸如此类的妄想,我渐渐深信不疑。
——可是……
要是我在这里停下来回日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这件事比我不祥的预感还要确实。我只能出发,只能一直往前走,一定要超越现在的困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无可奈何。和悔恨地度过一生比起来,还是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后象樱花般华丽地散落比较好!本来,我就是抱定这种决心离开日本,踏上旅程的……
可是,这些话只在我脑中徒劳地盘旋,身体仍然一直没能展开行动。

只有和同房的佐野君一起聊天,我郁闷的心情才能暂时缓解。
我们两人同住这间三人房。这种便宜的民宿,通常都有所谓的通铺,也就是和其他人合住的大房间,当然也很便宜。三人通铺最初只有我一个人住,后来佐野君加入了。
他刚结束骑机车纵断中南美洲的旅程。容易害羞,人也不多话,象仓鼠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纯朴。
我躲在棉被里,缩进自己的世界,却仅向他一个人敞开心胸,真是不可思议。他只是默默听别人说话,却可以让人感受到他深刻的包容、理解和温柔。
他一直没有动身上路的迹象。有一次我问他何时出发,他有点迟疑地说:
“……嗯,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可是没有目送石田大哥出发,我是不会走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的脸。
“啊,不过,请你不要介意,是我自己乐意这么做的。”
他把我的事看作自己的事,担心我就此放弃旅程,为了“目送我”,一直住在这间民宿里。
他完全没有说过“加油吧”或“转换一下心情往正面思考吧”之类的话,只是静静地听别人说话,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其中就蕴含了某种“力量”。
虽然旅行支票依旧一去不复返,我却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去追究了。健康状况还是不怎么样。为了买装备,我又开始出门。
住进西海民宿的第三十五天,我终于启程了。这里大约住了十位旅客,为了送我上路,都到齐了,我和他们一位接一位握手。看着佐野君的脸,我想和他说些什么。他露出微笑,黑色的眼珠微微湿润,我顿时语塞,只好报以同样的微笑。
就这样,我又重新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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