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风景(十四) 看天,看云,看雪山 (80KM,70KM左右) (时间:9月20~21日)
Edmund Burke曾把论及壮阔和美丽的关系时,用耕牛和野牛的形象做过一个有趣的比较。耕牛力气很大,但它是温顺的,任劳任怨,不构成任何威胁,因此耕牛并不会给人以雄伟的感觉。野牛的力气也很大,但是这种力气属于另外一种,往往是非常具有破外性,因此野牛给人的感觉是雄伟无比的。同样,世界上也有“耕牛般”的景致和“野牛般”的景致,“耕牛般”的景致顺从人的意志,一点也没有危险,例如柔美的山谷,花海。而“野牛般”的景致,或狂野或庞大或晦暗,又或几种兼有。我坐在草地上看风景时偶然间想到了这个区别。那两日路程结束的早,在外又没有什么娱乐,于是剩下的时间便消磨在野外的风景上了。高原,该属于后一种吧。看着它伟岸的身躯绵延到远方,突起的脊梁镶嵌在蓝天的帷幕中,我感到一种力量,似乎将整个人慢慢消融在这个环境里。顿觉出行前的烦恼已不值一提,甚至个人的荣辱际遇在这天地间也矮小了许多。或许壮阔的场景使人心胸变得开阔,自然烦恼也少了,我们常常这样认为着。又或者面对这广阔天地,我们可以向它诉说,就像无人时对着墙自白一样。但我知道我的心胸无法和这天地相比,而我的诉说得到的也只有冰冷的回应与不屑。这种感觉,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坦然,即我理解了我的这些烦恼欲求甚至生死终会随着时间的淡去而不复存在,而眼前的景观依旧会在时间的深处流淌仿若永恒。而人类之于永恒,就如同蜉蝣之于人类,唯能感到的只是自我的渺小与不堪。这里面蕴含着一种让人畏惧的力量,环境瞬息万变,而人类不过是小小的玩偶,如同Pascal曾经说过“我占有的这个小小空间正要被无垠的空间吞噬,然而对无垠的空间,我一无所知,连这空间也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个念头让我惊恐。”而壮阔的景致也能引发我们的尊敬,它俯视着我们,高高在上的尊贵气质令人折服。既害怕又尊敬,这颇像面对神的时候的情感了,而这些宏伟的景观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神的构造。我一直在想西藏的宗教情结如此浓厚是否也和高原的环境有关,面对雄壮的高原,人类是脆弱的,既然许多必然性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那么唯有保持敬畏,让精神去无限接近于神。
同样的震撼也出现在鸣沙山上,那时我望着茫茫大漠的落日。余辉漫撒,浸染光辉的线条在天地间翻飞起舞,勾勒得天地间一片明亮一片晦暗。千年前,乐僔和尚走到这儿,看着前方熠熠生辉如同佛光,遂叩首并在崖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而后千年的色彩便在此地流淌开来。这或许是神的指示吧,当面对如此宏大神奇的景观,很容易让人想到是神的造化,但我隐隐感到这似乎又有一种道理。当修行人长时间与这样的环境相伴,或许会更加欣然接受那些无法理解而又令人苦恼的事情,并看淡我们最终将化为尘土这一事实。在声声的佛号里,只愿来世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换个面想想,江南水乡该属于那种“耕牛般”的景观吧。烟雨朦胧的小桥,跫音叩响的青石板,还有那枕着月光入睡的溪流,温润的便是一副画。只是在这温柔的风景里又有多少婉约的凄凉。古代的文人大多是不游历的,游历多是不得已罢了,抱负不得实现,便在这淡烟流水中蹉跎了岁月,在温柔乡中销蚀了精神,空留下无尽的嗟叹。
但若是不幸被贬谪到偏远的地区,面对的则是另一番光景了。初见险山恶水的震撼是有的,但更多的怕是失落与无奈了。但待久了谁说又不是另一个境界。便是在某个酒醉的夜晚,归家敲门不应,只得倚杖伫立,深夜阒静,此时唯有涛声阵阵。隐然便觉这涛声无穷无尽似与岁月同韵,顿觉天地之广阔自身之飘渺。遂感“长恨此身非吾有,何时忘却营营。”又或是同样站在江边,惯看了白发渔樵、秋月春风,终于明白在世间的蝇营狗苟中不会有永远的胜利者,所有的荣华富贵,恩怨宠辱,最终不过化为云烟而已,却道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样想来,江南水乡虽好,但到底属于人的格局,和壮阔的景致相比之下,人终究是不能和神比肩的吧。
看天,看云,看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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